四不愁诗
这是楚卿第一次见到这个人。
说是第一次,不准确。该说是正论上的,第一次见到这个人。那之前,自然是她独个偷偷去见过人家。人丛中的一瞥。
她在人丛,她也在人丛。流水里两块鹅卵石。周遭的人流过去了。自己也流失去了。
见过一次,也够了。
现今这一次,却是她自己未设想过,也从未想过要见的。
今次,是这人来找她。甚至备了礼。
楚卿两手空空坐在家里,客从天上来。她刚好冲了茶。茶不算好茶,这更令人不爽。
她没有要为客人倒茶的意思。自己坐在窗边,向那人挥手。“坐。”
那人笑吟吟地把礼物——大约是盒糕点,真蠢——往地上放下,坐在了门边那孤零零的椅子上。 那门边的椅子上,从前坐过另一个人。但都无所谓了。楚卿喝了一口茶。
“黎燕。”那人说。
她是在报姓名。
“楚卿。”楚卿答道。她知道黎燕早知道她的名字。若黎燕不知道,楚卿反而不会答。
那人在望她。
当然在望她。
她也在望那个人。
黎燕生得白。和楚卿一样白。
和楚卿白得不一样。楚卿不爱出外走动,白得像回南天里一大团阴郁不得疏的雾湿气。
黎燕倒是白得疏疏朗朗,像溪流里白色一大块的鹅卵石。溪水再流千万年,也湿不进去一点的。
楚卿忽然就不确定,自己是否真的长得比黎燕要美了。
她清楚自己长得美。美得纯自然而为,蛮横不讲理。就像毒蛇生下来,那层蛇皮就注定了是花色斑斓。
美是美得纯然,可那份纯然也多少会令别人恶心。
至于黎燕,即便不如她美,但美得像个人样。别人未必觉得她楚卿就真比黎燕美。
他未必觉得她就比黎燕美。
倘若他真觉得黎燕比她美……
“纳兰死了。”黎燕笑着,说了一句。
“哦。”楚卿说。
她手上的茶杯一震。
若在从前,这杯茶就该整杯碎了。
她自小有这个毛病。
老母给她留了一身蛊毒功夫,拳脚兵器技艺上却无甚造诣。功力便全蓄在体内,恣肆无出口,她也往往弄不懂怎么控制。
后来,她也就懂了。
可再懂,也不过是到不震碎茶杯这个地步罢了。
“好功夫呀。”黎燕说。
楚卿眨了眨眼,也笑了。黎燕笑话她。或真佩服她——又如何?哪一种,都让她想下杀手。
佩服不一定比嘲笑要来得好。是一种更刻骨的讽刺,倒是真的。
她面上一动,下眼白已随着目光缓缓浮起来,是吊睛白额大虫,凶相毕露来了。
黎燕看她半晌。
忽地一抬手:“我可没带刀啊,楚师傅。”
江湖中人都管楚卿叫楚师傅。
她会下毒,下蛊,手艺纯熟,收价公道,不掺私情。人人都说好。她让别人管她叫楚师傅。
横竖不是“师父”,别人也不介意叫。
可黎燕也这样叫她。她想黎燕死。
“带了也没用。”楚卿说。
她用手捏住茶杯边沿,却是轻轻把杯放下了。清脆一声响。“虽然以你的功力,若是带刀来,我这不识多少拳脚功夫的,怕是立时已被你剁了头了。”
“是哦,”黎燕接道,“但在那以前,在我刚走进来的时候,也就已经中了楚师傅的蛊了吧?楚师傅一死,我也就即时死了。”
“蛊多不压身。”楚卿像是被她逗笑,面上却没有笑。眼睛一点一点凝回来,散开成一片黑。“别紧张,有杀心和下杀手,也是两回事。反正估摸着,我近几年还不见得会死。阿黎多的是时间写遗书。”
阿黎。
她口快了。
她不要说这个名字,她宁愿拔掉自己的舌头但也早已来不及——
但她厌恶极了黎燕也叫纳兰做纳兰。她的心存心要报复,她自己眼睁睁看它出丑,阻拦不及。
纳兰有名字。
只是,她们都不叫。
她们就叫他纳兰。都叫他纳兰。
纳兰死了,她们也都知道。黎燕为什么来找自己,楚卿不知道。
或许她也知道。她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,但不知道黎燕知道她干了什么。
但至少,黎燕确实知道纳兰做了什么。
纳兰来向楚卿求情蛊。
常规情蛊,一子一母。母蛊便由求蛊者自种在体内,子蛊则下在那些倒霉鬼身上。被下了子蛊的,定会钟情于身上有母蛊的。
这都是常规的情蛊了。
纳兰给自己的母蛊已经种上。
子蛊却没有下。
楚卿想,他是下不了手,还是不敢下?
但无所谓了。他已经死了。黎燕却找上门来。
——那情蛊,本就是为她求的。
“不想杀我,也不想死的话……”楚卿问,“你来做什么?”
阿黎。
纳兰就是这么叫的,“阿黎”。
“他的尸体,你藏到哪里去了?”黎燕偏头,问。
她还在笑。
轰隆。
楚卿回过神来的时候,身边别说杯子了,连桌子都已全碎了。
她撇了撇嘴。
楚卿是个毒物。心思曲折,情绪却往往并不藏。藏来也没用。是要杀的,就要杀,是要死的,就要死。
露了情绪,也不见得就要杀了。藏住情绪,也不见得就能不死了。
这些事,都无所谓。
楚卿不为这些事犯愁。
她为她的桌子杯子还有茶犯愁。想必不会有人来帮她收拾。
楚卿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。上面有尘灰木屑,脏了她一只手。
她往上面吹了一口气。
缓缓看向门边坐着的人。
“黎燕,你倒敢问出这样的话。”
“原来你知道我的真名啊——”黎燕依旧坐着,抬头直望着楚卿的眼。
“楚卿。”
双目对视。
这时候,楚卿倒不想杀黎燕了。她气急,却不至于败坏。
黎燕像是也明白。依旧还是那副笑脸。
她想起纳兰是怎样说“阿黎”的。说她笑得清风霁月,好似仙子。
仙子啊仙子。你的仙子现在笑着来问我,把你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。
这算什么事呢。楚卿心想。
她望向窗外。
现在正是夏末秋初的时候,外面刮北风了,而还没有雨。太阳半光不光,只吹得一阵阴燎燎的风。这种风吹得人眼睛干。眼睛干就出眼泪。
再是内力深厚,也免不了会有这样的事。
楚卿盯着很远很远以外的一只鸟,用力眯了一下眼。她想起来,纳兰到她家来的那一晚,是下雨了的。
他没有打伞。
她也没有让他进屋。
他就站在门外求她。一声声地求。那时候,她觉得他恶心。哪个人求情蛊,求得这么一声声的,哀苦凄切。求情蛊的多的是浮浪之徒,浮浪才多情才妄图钟情。她也从来好说好说,钱到手了随你们的便,善缘恶缘也无所谓,她不想那些积不积阴德的事。
但他不浮浪。江湖里一等一的正经人。
然而,就是这样一个人,却来求情蛊。要凭着蛊让另一个原不爱他的人爱他,钟情于他,一生一世。
现在,楚卿也觉得他恶心。
那晚的雨很大,撇湿了窗。湿了他的头发。黑发从上往下淌水,像落水狗,也像一尾 巨大的鳞片湿亮闪光的鱼。他就从那两边黑发里,透出一双眼珠子,往外望她。
仿佛要就这么淹死在雨里。
楚卿开了口:“这样。你把你的左手砍下来予我去炼药,我便把情蛊给你吧。”
他说:“我没带剑。”
她笑:果然如此。
他说:“你的门是什么木做的?”
她说:“问这个干什么?”
他答道:“我把手往门上折断了,给你吧。”
哦。她说。
“滚。”她站到门前,望着他。
他看着她。他的头发滴水,湿到颊边唇角,几乎像是要开口。他开口,那水就要滑进去了。最终他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他走了。
她知道他没有走。
第二天天放晴了,她把情蛊放在门边。装在一个白瓷罐子里,瓷面上画着青色的花。
楚卿很喜欢这个罐子,是她从一个死人那里得回来的。
她没有要求任何东西。他拿着那罐子走了,悄息息地。他们都再没有多说一句话。
还好他没有留下他的手。
她想要的并不是他的手。
“怎么了,你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,就关心起他的尸体来了?”楚卿回头向着屋内笑。
那确实能算是一个笑,她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开心。仿佛刚刚一掌击碎了桌子与桌面上的茶杯和茶的人并不是她。
“你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吗。”黎燕说。
“那得看阿黎你想不想我知道了。”楚卿说。
从人群中远远地望过一眼黎燕之后的第三天,纳兰又来找她了。
楚卿想,他是要来送礼。
果然。
他带来草药。擅毒者往往亦擅医术,江湖惯例。她想问他是不是发瘟,来给她送草药。
还未问呢,他已拿出那草药来。草药装在红色的罐子里,模样形状多少似她装了情蛊送给了他的那个罐子。
然而这个是红色的,扑面而来一阵她从没经历过的陈厚喜庆年月的感觉。红色上面雕金花。这次她真的想说他是发瘟。
纳兰说:“这个可以……润手。”
楚卿摩挲自己的手。她几乎就要爆发出一阵大笑来,但终归是没有。她的手。唉,她的手。
她的手是她身上最不美的一部分,白倒是白,指尖却经年累月地发紫。指纹掌心里还皲裂出细纹,那点紫色也浸在那细纹里。
因为她懒,不愿像她老母教她的那样,摘些什么动物的胎盘来做手套再炼药。她和老母说,做那种手套,影响动作,而且这点接触上的毒早毒不死她。
老母说,以后你就知道。
她是知道了。可老母早死了十来年了。
现在纳兰送她不知道哪个名门山庄产的润手草药膏,来护她那双千疮百孔了的蜘蛛手。她想,他是故意恶心她?但他不可能在那一晚就看到自己的手。
但还是在恶心她。
什么名门润手草药膏,他能买来这样的东西送她,未尝不能买去送给那黎燕。或许他买过了,可是没用。或许他就没买过,只来问她求情蛊。那些名门山庄可不弄情蛊,弄得满手紫毒还脱皮。
如果他买过,送过给黎燕,还只能算他没用。如果他没买过,没送过,径来向她求情蛊,那么算他没种。贱人一个。
楚卿收下了那罐东西。
她不擅长拒绝,无论是别人的好意还是恶意。好意她就收,恶意她就找个机会杀了,从来如此。
而这一次,她不在乎他是好意还是恶意。
他就坐在那进门处的椅子上。好一会儿,他们没有说话。楚卿也没有冲茶。
半晌,楚卿开口了:“你可想好了。”
纳兰抬头。
“我比她要来得漂亮。”
楚卿说完了。
然后她等着。
等他说话。或者等着,手一动,牵动蛊虫,便也就杀了他。
他微微地笑了,却没有望着她,只望着这屋内的一个点,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人。
本是人的,被他这样望着,便也是鬼了。
“楚姑娘,是比阿黎要美。”
她扣住自己的指甲。再用点力,便活生生撕下自己一块表皮来。无所谓,无所谓——
“更美。”他说完了。
他再没说话。
而她忽然地像是胸膛里往外松了一口气。是啊,是的。美貌这种无价之宝,在不为所动人的眼里,一文不值。无价无价,有时候便无在此。
她有那等美人的通病:恨别人只看见自己的美,恨别人看不见自己的美。
他都看见了。
他都看不见。
无论如何,此际她是杀不了他的。
她往后,向椅子上一靠。
“动手吧。”她说。
他的眼睛转过来。好黑的眼,像两枚铁钉,钉在他自个身上。
“动手吧。下蛊吧。你已经给你自己下了蛊,我知道。只要你敢动手,她当然爱上你。”
那可是我最好的一批蛊。她说。她笑,抬起手来,撑在脸边。
手指上淌下血来,她没知觉似的,任由那血一路淌到手腕,到手肘。
现在,他看到她的手了。方知从前没有买错货吧。
纳兰的眼顺着那血,从她的发紫的撕破了皮的手指尖一路往下。血淌到了手肘处,他
站起身来。行了个礼,说:“嗯。”
然后他说,再会。
嗯。再会。
嗯什么嗯。动手,不动手,一句话的事。嗯,算是什么呢。
他们也没有再会。
纳兰死在三个月后。
“阿黎,你到底是想我知道,还是想我不知道?”
楚卿问。
“那要看——楚姑娘,你是怎么个知道法了。”
黎燕把一边腿搭在另一边腿上,双手放上膝头。
楚卿看见那双手。
她发现那双手并不如黎燕的脸白,有些晒黑了,指甲全都修得贴肉。盯着那双手,一秒,两秒。她想,这人起手就可以杀人。她见过,她知道,这类人的手是怎么样的。
“楚姑娘”。
唉。真好啊,纳兰。对着黎燕,倒是不必买什么草药润手露了吧。
纳兰向黎燕说过她的什么,她是已经没兴趣知道了。
“你又知道什么?”楚卿问。
“我知道他死了。”黎燕说。
“那你想我知道什么?”
“他的尸体在哪。”
“哈哈。”楚卿笑道。“你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,却又知道他是已经死了?” 黎燕的手在一瞬之间握成了拳。
脚没有动。依旧坐在那椅子上。鞋踏着的地面隐隐裂出纹路,黎燕面上再也不笑了。不笑,那张脸便像沉进了光里似的,一片的煞白。
楚卿也没有动。
这室内万蛊千毒,不是常人能看得到的。万一楚卿动手,弄破她一点皮肤,或当场七窍流血而死,或脾脏碎裂而死——那么多的死法,她也不确定先起效的会是哪一种。
“动手吧。”她说。
一如三个月前,她向纳兰说的那样。
黎燕没有动手。手松开,回复到轻放在膝上的状态。
楚卿叹了一口气。
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动手?为什么他们都不听她的话?
为什么呢。
黎燕又笑了起来。这一次,露出了牙齿。
白嘶嘶地,楚卿有点明白纳兰为什么爱她。
她说:“你没有杀他,我看出来了。”
“你什么都看不出来。”楚卿抬了一下肩膀。“然后,看出来了,还不滚?”
“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那个问题:他的尸体,你藏到哪里去了?”
楚卿咧嘴。
这次,她手边再没有东西可以被她拍烂了。再这样下去,她又得扣断自己一个指甲。她可没有用那名门润手露。
话不投机半句多。快点结束吧,不论是怎么样结束的。都好。
“你怕了。”楚卿说。她再没有心情问问题。直截了当地说了吧,不出家人也不打讹语。
偏偏黎燕不顺她意,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:“我怕什么?”
“你明知道他活着时没对你下蛊。但如今,你怕那尸体在我手上,万一我替他动手,对你下了那子蛊,你便从此爱上一具不知道在哪儿的尸体。”楚卿说。
她没有加上一句“我说得没错吧”。不需要再问,她知道黎燕在想什么。某种意义上说,她们心意相通。
心有灵犀一点通。通了,一边下毒,两边死灭。只是谁下的毒,又还说不清。
黎燕没有说话。
她的脸,彻底沉进光里去了。
今日是一个大晴天,楚卿透过那点晴光,看得清黎燕的脸,看不清黎燕的表情。
“其实,你怕得有理。一具尸体,只要还没彻底化了灰,体内的母蛊就还不会死。我若是真如你所想的那样,藏起了他的尸体,还对你下子蛊,你就会爱上一具你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尸体。”
楚卿说。
黎燕还是没说话。
“现在的问题在于,你想知道的,其实是——我到底有没有替他下蛊,这件事吧?” 黎燕的手平摊开,撑住了自己的身子。她的腿已放下来了。或许她想走,或许她要留,或许她要杀了楚卿——楚卿都无所谓。
因为楚卿说着说着,忽然就说通了一些事。
于是她继续说,语速越来越快,几乎要就这么说得大笑起来。
“其实,你完全可以不必管这件事。只要你一日没爱上那尸体,你就一日用不着怕。你又不敢杀我,那么左右是阻止不了我对你下蛊,还怕来做什么?这道理简单,你也不会自寻烦恼吧。”
楚卿说。
她学着黎燕的样子,歪了一下头。“但你却怕得直奔我门上,刨根问底,连可能会被我趁此下蛊也再不顾了。阿黎,你告诉我。你怕成这样,莫不是……”
你当真爱上了那具尸体?
怕的是,我其实并没有对你下蛊?
过了好久,也可能只是一须臾。
外头的太阳仿佛要就这么落下去,但它还照着这间屋,照在楚卿的脖颈上。照得那一小片皮肤发烫,从背脊到颈椎到后脑,一路燎上去,翻起一层又一层的凉。
只这么一须臾里,她想起从前的自己做过的那么多的事。未必包括这一次做的事。
阳光就像水流一样,从她的颈背后淌下。好似有人伏在她背上哭,泪都滴到她颈上。
这里没有人在哭。光天化日,大好的日子。
她们两个的脸,在这水一样荡开的光里,当真像是两块白得发亮的鹅卵石了。没皮没血肉,尽是一身的骨。白色的骨,赤裸裸地浸没在这里。滴溜溜转。
其实也没有多少事。
都随波而去了。
终于,黎燕眨了一下眼。
褐得有点金的眼散开成一轮,像琉璃或猫或大蛇,或别的不知道什么东西。总之楚卿不觉得那东西像什么仙子,但明白纳兰为何爱她。
不如不明白。
黎燕叹了口气。“其实我应该就在这里杀了你。哪怕你会毒死我,也没什么。”
“动手啊。”楚卿说。
“但我发觉,没什么了,都没什么好愁的了。这些事,随他去吧。”
她敛起自己的裙,站起身来。
黎燕起身的那一刻,楚卿忽然感觉自己白费了一张桌子。这感觉让她皱眉,牙咬到腮肉。一口咬下去,血就流出来。
咸味的甜味的血,淌到舌底与牙缝里。
不,没有什么是白费的。什么事都合该有此一劫,那张被拍成灰屑的桌子是,那具没人知道是怎么死,而只有人在问“藏到哪里去了”的尸体也是。
确实,也就随他去了。不去,又如何?
坐在这椅子上,楚卿觉得自己像一具随风化开去的骨头。飘飘袅袅地,无所从来,亦无所去。
黎燕已走到了门槛边上。最后,她回了一下头,向楚卿说:“我送的礼,可要掀开来看看呀。我自己都没舍得吃的,现在是真没机会吃了。”
说完,她走了。
她们没有说再会。
心有灵犀一点通。通一下,即犹如七窍流血。都被毒倒在此生路上,而又都不说。
“都被你放到地上了,我还怎么吃。”楚卿轻声说。
这是一个大晴天,她却莫名听到雨滴声。
那滴水声,一点一滴地,让她想起从前的一个又一个夜晚。夜里浸多了毒的手会痛,从骨髓里痛出来,撕心裂肺地,然后就这么痛着睡着了。老母让她练字,活动指骨,她说那不如说是劳累指骨。
她还想起老母曾经在练字时,一笔一画写下的一首诗:
我所思兮在太山,欲往从之梁父艰。侧身东望涕沾翰。美人赠我金错刀,何以报之英琼瑶。路远莫致倚逍遥,何为怀忧心烦劳?
我所思兮在桂林,欲往从之湘水深。侧身南望涕沾襟。美人赠我琴琅玕,何以报之双玉盘。路远莫致倚惆怅,何为怀忧心烦伤?
我所思兮在汉阳,欲往从之陇阪长。侧身西望涕沾裳。美人赠我貂襜褕,何以报之明月珠。路远莫致倚踟蹰,何为怀忧心烦纡?
我所思兮在雁门,欲往从之雪纷纷。侧身北望涕沾巾。美人赠我锦绣段,何以报之青玉案。路远莫致倚增叹,何为怀忧心烦惋?
楚卿那时候就站在旁边看着,想,何故写得如此入木三分,几近情深意重?
这可不是一首情诗。
老母说:世上有哪首诗不算情诗?
楚卿知道老母在骗人。
老母一辈子没钟情过谁。她说,这世上只有一身功夫,才真是你的东西。其他你要的,都得靠这个去得来了。
她说,你知道了吗。
那时候楚卿笑她,说,反正你这辈子想要的也就是那套蛊毒功夫而已,连拳脚刀枪什么的也都不要了。
老母再没说什么。她把这一身功夫都传给了楚卿。
她说,楚卿天赋高。总有一日,什么都知道。
我知道了,我全知道了。
这一刻,楚卿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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